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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

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:第115回

  送走了这三个婆媳,已是申时初刻,明兰也不想再睡了,回屋里换过衣裳,小桃端了一碗温温的三鲜猫耳朵汤来,明兰便一边吃着,一边拿着刚送来的仆役卷宗慢慢翻着。

  “我瞧着,夫人倒喜欢这种汤汤水水的吃食。”彩环跟着小桃去了梢间收拾,笑道,“亏的你会做。”

  小桃弯着腰把正午刚晒干的散碎衣物收拢起来,一一叠起:“要说这个呀,还是咱们原府里的裘妈妈做的最好,那面耳朵擀的劲道有嚼头,我不过学了些皮毛。”

  “我要学的怕还是多着呢。”彩环拿了添好木炭火的焦斗过来,“在这里烫吗?”

  “不,咱们出去烫。”小桃放低声音,抱着一大堆衣裳轻手轻脚出去,直到耳房才停脚。

  这时彩环才道:“咱们都出来了,叫夫人一个在那儿可不好呀。”

  小桃拿起一件雪绫缎的中衣,慢慢铺平:“这是咱们姑娘的规矩,除非有客在旁,否则只她一人待着时,她不爱旁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的。”

  彩环牢牢记下,又问:“那她若要个茶水甚的,怎办?”

  小桃接过焦斗烫起衣裳来,边道:“是以平日里,我们中总有一个留在隔壁屋里,姑娘若要什么会叫我们的;我们赶紧烫完衣裳,就去梢间里罢。”

  彩环犹豫了半响,觉得这规矩有些古怪:“那……若老爷要什么呢?”

  小桃很奇怪的抬起头来:“老爷要什么,关我们什么事?”

  彩环被顶了一下,尴尬一笑:“这倒是,咱们先是夫人的丫头,再是这府里的人。”

  快到傍晚时分,忽然乌云滚滚,天空无端暗下半边,接着一道炸雷从远处响起,豆大豆大的雨珠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,暴雨哗啦哗啦的,好似倒水一般瞬间浇湿了地面。

  看着外头雨水如注,明兰转过头,拍着小桃的肩膀连连夸奖:“幸亏你午后就收了衣裳,果然料事如神。”小桃不懂谦虚,居然点头道:“奴婢觉得夫人说的很对。”

  明兰很耐心的教她:“不对,你要说‘这都是您教的好’才对。”

  小桃很受教,还举一反三:“都是夫人教的好,主要是夫人料事如神!”

  明兰笑眯眯的点头表示嘉奖。

  “那你可料到你男人会淋雨?”

  一个戏谑的男声在门口响起,主仆俩一道回头,只见顾廷烨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口,一身朱红贮丝罗纱的麒麟补褂朝服还淌着水,滴的地上湿了一片。

  明兰吓了一跳,把这个湿嗒嗒的男人上下看了遍,惊讶道:“料,料到了呀;我午晌就觉着今日闷的很,是以叫小顺子带了伞具过去了呀。”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贤惠了。

  顾廷烨脸黑了一半,瞪了她半响,才闷出一句话来:“……我骑马上朝的。”

  明兰眨眨眼睛,脑袋转了一圈半后,才想到骑马不比骑自行车,不流行一手牵马缰一手打伞,她满脸羞赧,低低的哦了一声,然后善意的提示:“要不…下回,你还是坐轿子去罢,刮风下雨咱都不怕了。”

  顾廷烨听了,剩下那一半脸也黑了。

  他不再说话,迈步进到里屋去,明兰立刻吩咐道:“小桃,你去把夏荷叫……”顾廷烨顶着一张黑脸回转过来,一把扯起明兰:“自己男人不会服侍么?叫什么叫,还不给我进来!”一边说,一边拖着明兰进了里屋。

  明兰张口结舌,只好赶忙回头一句:“小桃,准备热汤沐浴,还有,去把姜汤端来!”

  进得里屋后,顾廷烨在屏风后张开手等着,明兰摸摸鼻子,低头过去给他解扣,脱下湿淋淋的衣裳,露出精壮挺拔的躯体,他接过明兰递来的长袍子披上,入净房沐浴去了;水声哗啦,不一会儿,他一身雪绫缎的干净中衣出来,端正的坐在床沿,修长的十指搭在膝上,沉如山岳,一声不响的冷眼看着明兰。

  明兰无知的回看过去,呆了一小会儿,趋吉避害的本能终于觉醒,明兰捧了块干帕子过去,乖乖帮他擦拭浓黑的湿头发,顾廷烨鼻端幽然馨香,如兰似麝,只干干净净的,他揽住小妻子纤细的腰肢,把半湿的脸颊贴过去,心头一阵舒服熨帖。

  “别气了罢。”明兰隔着干绒布轻轻揉着他的头发。

  顾廷烨揽着明兰的腰肢,让她坐在自己膝上,浑厚的长臂圈她在怀里,一双幽黑的眸子看着她:“你道我为何不悦?”

  明兰小心翼翼的试探道:“我应当使人驾车轿过去迎你,对吧。”

  顾廷烨看着明兰迷茫的眼睛,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:“罢了,淋几滴雨死不了的;今日你怎么样?府中一切可好?”

  麻烦话题结束,明兰大松了一口气,连忙从案头拿起一叠纸张,捧到顾廷烨面前,道:“你瞧,这样可好,我聪明吧?”

  顾廷烨翻看了几页,不由得失笑:“你倒想的出来。”抬眼看着明兰,颇有几分好笑。

  明兰知道他心中定在暗暗笑她,扁扁嘴辩驳:“我不乐意使唤不清楚根底的人。”

  顾廷烨随手翻了最上面的几份,笑道:“呵呵,咱府倒也卧虎藏龙,居然连前头令国公府的采办和匠工都有?哦,这几个厨子次了些,都是二灶的……赖妈妈的几个儿子竟已都脱了身契了?花妈妈倒是越混越回去了;四婶很大方嘛,把田婆子一家都送了过来……”

  看过几份后,顾廷烨渐渐笑不出来了,不得不承认明兰的做法很有针对性,简单的履历上能反映很多事,出身来历,奖惩状况,家人们的去向还有历年的差事,寥寥数语,干脆利落,却暗含深意,台前幕后许多事情,都浮出水面了。

  “这个法子好!”他简短道,眼神暗带狠厉,“府里一定要弄干净,没的乱七八糟,口头手脚不干净,你要罚要打还是要发卖,都无妨!若有人闲话,你统统推给我便是!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算计到我府里头来!”

  明兰听他言语有异,知道今日朝堂上怕有些风波,但她也不好多问,只连连点头,并轻问道:“有人……要算计你?”先给个心里准备吧。

  顾廷烨皱了皱眉,对于明兰刚才最后一个字眼微感不满,沉着一张脸道:“若不当心些,头天晚上说的话,第二日便都传出去了。如今外头事情多,不可后院起火。”

  明兰颇兴味的看着他,其实她今日的最大收获,不是这一众奴仆的底细,而是这个男人的行为模式,嗯,十分有趣。

  早从几日前起,明兰就觉着顾府内宅行事颇没个章程,人事混乱,仆役懈怠,管制很没条理,明兰一番查问下来,发现与其说是仆役们的问题,不如说是顾廷烨的问题。

  他立府一年多来,似乎根本懒得理睬府中事务,只安了几个管事料理日常运作,然后从军营里调了一队亲兵严厉看守府院大门,几把一众仆役当人犯来看管。只要他们不犯错,不生事,没有可疑举动,其余什么吃食穿戴生活质量他一概是不管的。

  在库房大门上押上几把重重大锁,明明里头赏赐成山,珠玉满箱,他也懒得摆放出来;任凭府邸装饰简陋的好像破落户,把公孙先生的小院看的死紧,门口日夜有人看守,就差设两暗号,进一趟外书房比进天牢探囚还难,进出要搜两回身。

  明兰思忖了半日,忽然想起了长柏哥哥。

  长柏的谨慎似是与生俱来的,不需什么提点,行止间自然而然就会小心一二,羊毫在他身边服侍了十几年,何其熟稔,但只消文笺略有翻动,长柏立刻会知道,这大约是成功文官的必修课,精细,谨慎,盛老爹少年时代经过一番修炼,也有这般功夫。

  但顾廷烨并不是一个天生谨慎小心的人,许多事情防不胜防,所以只好另辟蹊径。

  这种行事风格看似粗糙,其实很聪明,手段刚硬直白,却很有效。顾廷烨知道自己府里不太平,也知道可能有人安插耳目,甚至也清楚宁远侯府送来的人未必安好心,但他既没功夫管也懒得管,是以,他索性来了这么一招。

  反正,这个光荣的任务最终会有旁人来接手——想到这点,明兰颇有些牙痒。

  “你放心,我晓得厉害。”明兰撑着男人的胸膛,努力表现的沉稳老练些,“回头我先把人手理出来,再安排差事,若有不懂的,我来问你可好。”

  顾廷烨略点点头,看明兰这几日的行事,他也知她是可信之人,当初观盛府情状,府中治理井然,家声颇佳,嫁去袁家的盛大小姐,也很有几分管家能耐,明兰应该也查不到哪里去,若是着实不成,反正还有他。

  这时小桃端着茶盘来了,明兰忙起身端过姜汤送到顾廷烨手边:“赶紧喝罢,去去寒气!”

  顾廷烨端起浅啜一口,立刻尝出这姜汤绝对是红糖姜料且火候十足,入口淳厚,进腹后周身便如文火轻烤,腹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,忍不住赞道:“这姜汤倒够劲!”

  明兰笑道:“自然,我亲自看的料,足足熬了两个时辰呢!你要喝两大碗,发出些汗最好,今日跟你出去的那些护卫伴当我也叫人送去了,你放心。”

  看着明兰细致温柔的絮叨模样,好像一只周到忙碌的小母鸡,屋内直有一股暖意洋溢,顾廷烨举碗至唇,一仰而尽,抬左腕抹唇,他忽然很想问一句‘你是知道应当记挂我呢,还是真记挂我’,又觉得自己今日着实发傻,竟生了这些小儿女之感,颇是好笑。

第116回

  顾廷烨神情餍足,健硕的臂膀连同锦被一道抱起明兰,亲亲她温热柔腻的小脸,明兰累的眼都睁不开,含糊的咕哝了两声,直把脑袋往被子里缩;顾廷烨瞧着好笑,唤人来换上朝服后便出门去了。外头地还是湿的,暴雨下了一整夜,天明才渐渐止住,四月初的天气清爽舒心,雨水顺着窗沿划出透明的弧度,屋檐下滴答着轻快的水声。

 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,丹橘才进来,孔武有力的把蜷缩在锦被里的娇小身躯挖出来,服侍她沐浴更衣,并且努力不去看明兰雪白腰腿上累叠的淤青指印,还有布满半个身子的青红吻咬痕迹,只开了窗散去屋内的暧昧气味。

  明兰忍着烧红的脸,极力忽视丹橘满眼的怜惜,所谓劳动最光荣,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一样是光荣的!

  昨日大致理清人事后,这便要分派府中事务了。

  顾府这些子人手,若单只伺候明兰夫妇俩那是绰绰有余,但若要料理好这偌大的都督府却是不够,光是后园子的花卉草木和池塘,还有那一大片山林,便至少需十来个人看管照料。整座府里,包括正院别院偏院还有厢房客房在内,零零总总好多些屋子,便是没主子住着也得找些个小丫头来看屋子,免得空着荒芜了。

  以后要来蓉姐儿巩姨娘还红绡姑娘,她们也要配备一应使唤人手,还有库房,值夜,针线,浆洗,采买,大小六七处厨房,上房使唤丫头一二三等,别院丫头,打杂小幺儿,粗使婆子,内院管事,外院管事,马房,门房,回事处,小厮……明兰掰着指头算了两遍,怎么也不够,是以她昨日修书一封送了去给海氏,请她荐个可靠的人伢子来。

  海氏快要临盆了,本就不能多挪动,正闷的发慌,收到明兰的来信就立刻动手;这日一大早,两个人伢子便手持海氏的名帖,领着一大堆人上门了。明兰叫人开了外院偏厅让他们在厅堂上等着,自己缓缓走过去。

  这两个人伢子都是三四十岁上下的妇人,打扮的干净利落,言语妥帖恭敬,素日都是惯与显贵官宦人家打交道的,是以谈吐间很有分寸,既不过分吆喝也不拿眼睛四下乱溜,后头站了两三排男孩女孩,大小不一,大多在十岁到十三四岁之间,都垂首恭立着。

  明兰颇觉满意,她就知道像海家这样的京中高门,海氏身边的管事能荐些好的人伢子来。

  所谓行行出状元,在古代,人伢子这一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,低等的专做哪些见不得人的娼寮生意,黑心一点还兼拐卖良家走失孩童(倒霉的曾英莲女士),这种人伢子贩卖来的孩子,往往手续不清过往不明,一个弄不好就会惹出事来(更加倒霉的冯公子)。

  真正的高门大户人家要买人,都是由固定的人伢子来张罗的,要求保证货源清白,手续干脆,绝无后顾之忧;更高级点的人伢子,还会把从灾区荒地采买来的男孩女孩预先调|教一番,教的规矩些了再拿出来卖;如今站在这里的孩子中,基本没有特别淘气野性的。

  所以小燕子的确只能去卖艺,她恐怕连人伢子也看不上的。

  崔妈妈紧紧抿着唇,目光严厉的一一扫过这些男女孩,提了几个问题,太伶牙俐齿的不要,太妖娆漂亮的不要,瑟缩鬼祟的不要,有那口齿清楚的,手脚利落的,针线不错的,最要紧的是老实勤恳的,只要不太歪瓜裂枣就好,一气挑了九个女孩,五个男孩。

  明兰在旁微笑着看,对一众看向自己的或谄媚或巴结或打探的目光俱都装瞧不见,虽然有几个清秀柔顺的她看着也蛮喜欢,但还是要照规矩办事,叫崔妈妈把人带下去,连同府院里原先的一干孩子们或家生子们都从外围做起,先调|教着看看,以后再往各处分了去。

  办完了这件事,明兰召集了一干婆子媳妇后往后园分配差事去了,差事有肥有瘦,理论上来说,应该把肥差留给‘自己人’,可明兰并不认同,她觉得真正要紧的是卡紧了关键部门才是真的。更何况什么叫‘自己人’?和珅对乾隆自然是忠诚的,但这并不妨碍他大把捞钱;可见忠诚和贪污并没有绝对关系。

  还是用事实说话,到底哪些人可用还是先试试看,且先按着他们的擅长才能分配。

  明兰坐着二人抬的竹竿敞轿,一旁的丹橘领着两个小丫头捧着册子随行,簇拥着一大群人,一处处走过府院的地界,便分派起来了,她昨日已做足了功课,按着早想好的,清楚明白的把园林池塘分成包干区,然后一片片的指派人手管理打点。

  以前养竹子的就继续料理竹林,竹林要高挑风雅,上交些鲜笋菌菇便成,最好弄出片阴凉的地方来,以后可用竹子搭座避暑小院;以前养花的还叫继续料理花园子,除了四季分派供给各房主子之外,还需把园子整顿的好看,除了冬日,旁的日子都要芬芳满园花团锦簇才好……其余的,如池塘,梅林,后舍也都一一派了人手;接着是各处空房子的看守,库房值夜内院外院等其余要人的地方。

  这般逐一分派之后,不但上赐的那些人大吃一惊,连赖花田刁四房人也暗暗惊急。

  说实话,明兰的外表行止看起来实在和‘精明干练‘之类的形容词无关——要知道,人家厉害的主母天不亮就开始理事了,发放对牌,核对账目,交付银钱,检视各处事务等等。

  而明兰则摆明了一派富贵闲人模样,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娇媚温雅,说话慢条斯理,待人和颜悦色,甚至日常生活中还带了几分慵倦懒散,日日都要睡足五个时辰,饭后散步半个时辰,时令的煲汤炖品各有说法,讲究吃食休憩等养生之道;整日的把自己调理的皮光肉滑白里透红的,时时舒心爽气,其它一干事务俱要靠后再说。

  面对这样一个‘不勤快‘的主母,一干仆妇们不说起了轻忽之心,倒有几分怠慢之意,更还有那存了偷奸耍滑心眼的,可那日明兰一出面先细查了一回个人底细,当场发落了赖妈妈,众人才隐隐惊觉这位夫人并不好糊弄。

  到了今日,听明兰分派起事务来头头是道,且各按所长,合乎情理,并不曾因为亲疏关系而有所偏颇,只一个陪嫁来的刘满贵做了外院的一个分管事,像看管园林等差事甚至还预先留了盈利的余头以作激励。

  明兰清楚的重申了一遍‘内外院不可两头大’的家规,因崔妈妈在内院管事,是以老崔头一家仍在外料理明兰的嫁妆田庄山林,计强因性子老实木讷,则帮着料理车轿马房。

  众人一时倒也敬服。

  “所谓日久见人心,大家伙儿的能耐本事慢慢就都知道了。”明兰伏在雕绘花廊上,懒懒的微笑着,“我年轻,分派的许是不尽全乎妥帖的,先做一年瞧瞧罢,若有不合适的还可以调换差事,不然还可与我来说……”

  一干媳妇婆子心头一惊,再不敢小觑明兰,更生了几分敬畏之心,各自领了差事,拍胸脯狠狠保证一番后,恭敬的退了下去。

  不过最受冲击应该还是赖花田刁那四房人,他们原想着明兰年轻脸嫩,府里又没个镇得住的长辈,那些罪臣家奴未必可靠,新买来的还未可用,明摆着人手不够的当口,她们当能牢牢占据要紧油水的位置,谁知明兰虽看着很‘装饰性’很没用很娇滴滴,但却不慌不忙,心中早有算计,有条不紊的把事务都分派调配好,从头到尾都没路过怯或慌过手脚。

  不懂就问,问了再核实,核实完了过一天就有完整的方案,根本不需要她们插手帮忙,瞧着明兰将府务渐渐理清,各人各司其职,只见仆妇往来忙碌,偌大的一个顾府被打理的井井有条,她们才开始惊慌起来。

  坑都被占完了,她们这些老萝卜该怎么办?尤其是赖妈妈和刁妈妈,深悔一上来就得罪了明兰,如今花妈妈负责整理将来给蓉姐儿住的蔻香苑,田妈妈也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,只她们俩,一个赋闲,一个‘养身体’,这可怎生是好。

  明兰不去管她们的幽怨,径直带了人去开库房,先将里头的物件一一造册入账,分类放置整理,登记完毕后,便按着预先拟好的单子起出一长列物件,如鼎,炉,瓷器,金器,玉器,珐琅,青铜,屏风,玉石盆雕等摆设,又取了二三十匹上好的料子交给针线房,给众人做两身新夏衣。此事一传出去,府中仆役俱是一阵欢喜,可怜他们去年的四季衣裳俱是外头成衣铺子里买来的,料子次等不说,还不合身——这年头成衣业并不普及。

  说起库房,明兰又是气不打一处来,昨日她开启库房查看时便闻到一股隐约的药味,绕过了好几间大屋,才在某个冷僻角落发现一大堆贵重药材,什么人参,当归,犀角,牛黄,麝香,鹿茸,冬虫夏草,虎骨,豹骨,猴枣,海狗肾,熊胆……零零总总,好像杂货店一般,足足堆了半间屋子。

  明兰看的两眼发直,有些药材因放置不当已有些散了药性,面对这样的浪费,她愤然质问顾廷烨,谁知顾廷烨居然很愉快道:“……还有虎骨和熊胆么?极好!成潜兄弟快要去苗疆戍守了,他膝盖受过伤直未好透,南边又瘴湿蛊毒,我正想配两剂上好的虎骨膏给他带上,你明日便与我寻出来罢!”

  明兰无语,这家伙完全没有抓住自己话里的重点,不知他听皇帝说话时是不是也这样。

  一边叹气摇头,一边把药材都整理出来,细细点录在册,累的筋疲力尽也不是没有收获,明兰找到几个很胖很结实的老山参,便把最大的一根送去给了盛老太太,又找了些产妇和新生儿得用的药材和补品分送了海氏和华兰。

  这一忙便到了砍头的时辰,明兰惊觉今日午饭是要晚吃了,大大违背了自己的养生之道,连着会影响之后的午睡,不由得深恨之,当即严正宣布:今日办公已毕,有事下回分解。

  梳洗一番后,坐在小圆桌旁看着满桌的菜肴,喝下一口汤,明兰才觉得松快了些,放下汤匙,小桃引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婆子进来。

  那婆子四十岁上下,生的人高马大,粗眉大眼,皮肉肥胖油腻,衣裳尚算干净整洁,样子也直爽,只见她战战兢兢的进来给明兰请了个安,然后从食盒里端出一碟菜放在桌上,青花白瓷薄胎的八角圆盘上覆盖着翠绿的荷叶,一揭开荷叶,顿时屋内浓香四溢。

  “夫人,这荷香糯米蒸排骨好了。老奴照着夫人的吩咐,先用姜汤滚水去了血丝和腥味,再用调料腌了一个时辰,接着用滚油轻爆了下,最后跟泡软了的糯米还有米酒浸过的荷叶一道上大蒸笼,蒸足一个时辰,放在笼屉里热着,这会儿刚拿出来的。”那婆子嗓音粗大,却生生压低嗓门,显得的十分讨好。

  明兰先看了看色泽形状,轻轻点头,那婆子似有微松口气,然后明兰下筷轻尝了一口,面上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,那婆子总算松下肩膀。

  “葛妈妈辛苦了。”明兰放下筷子,微笑道,“这道菜要紧就在一个‘透’字,糯米要透着肉香,肉要透着米香,整道菜要透着荷叶香;要把调料腌透,把排骨和糯米蒸透,这样才酥软入味。真正做的好了,这排骨上桌不久,上头的糯米便会和肉一道慢慢塌下来。”

  葛妈妈满脸堆笑:“多谢夫人指点了,老婆子是个粗人,只望着夫人莫要嫌弃才好。”

  “粗人不粗人倒不妨事。”明兰端过茶碗来轻啜了一口,漱去口中味道,动作斯文极尽雅致,“做吃食的地方是个要紧处,我如今把自用的厨房托付了你,也只望着你能尽心尽力,莫要轻忽才好。”

  葛婆子笑着连连弯腰应声,明兰又道:“我没什么旁的要说,只一个,干净。吃食要干净,人手要干净,账目要干净;尤其是我与老爷的饮食,若有个什么不好的,你莫要来与我说这说那的,我先拿你开刀!”

  明兰面色冷然肃穆,葛妈妈一脸赤胆忠心,大声下保证,嗓门大的几乎震塌门廊。

  “罢了,回头我就拨几个媳妇丫头给你打下手,你且下去吧。这道菜不错,晚上再弄一份给老爷尝尝。”明兰挥挥手,葛婆子连连鞠躬离去。

  看着葛婆子走远了后,小桃才上前给明兰布菜,一边低声道:“她长的好肥。”明兰失笑:“自来厨子都是这般的,便是不吃肥,也叫油烟给熏肥了。”

  “不过,手艺倒是不错的。”小桃看着那糯米排骨颇为心动,“不计小姐您说什么菜式,她都能做的八九不离十。”

  明兰瞧左右无人,便换过一双筷子,往小桃嘴里塞了一块糯米排骨,笑道:“废了的令国公府原是出了名的骄奢享受,她性子又耿直,不耐烦和人对黑账,便被排挤去了下厨房;如今我也没什么更好的人手了,先使着她罢,左右她一家子都在我手里。”

  小桃吃的满嘴生香,嘴里含糊道:“夫人别急,过不多久,翠微姐姐便可从金陵上来了,到时候您便有人手了,省的叫那几个老东西废话!”

  “日子真快,好似她嫁人还在昨日,这会儿自己也做了娘了。”明兰想起翠微,不由得神思久远,随即又敛神道:“上回那几个说到哪儿了?你接着说吧。”

  说起这个小桃立刻来劲儿了,她生就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样,是以不少人都愿意与她说话,且说话时还常不设防,以致于她往往能收集到许多八卦;要说打听消息的能耐,真是无人能出其右;这两日她和那四房人频繁接触,得了好些宁远侯府的消息。

  “花妈妈是顾家的家生子,她脾气直,但我问她也还肯说的,不过说的很少,不肯背后闲话主家;田妈妈倒很好说话,没等我开口,她就聊天儿似的什么都说了,不过也说的很……有分寸;可是另两个就不大肯说了。”小桃汇报起来,明兰提着筷子慢慢吃饭,认真听着。

  “无妨,我今日已分派了差事,过段日子瞧瞧,怕还有说的更多的;你只说说我叫你问的那几件事儿。”

  “哦,好嘞。”小桃赶紧开始回忆,“先是那个巩姨娘。她不是一般的丫头出身,原是个秀才的闺女,和余夫人的娘亲那一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,后来家里遭了难便投奔了余府,说是余夫人的丫头其实情同姐妹,连名字都同了一个字;后来由余夫人做主抬了姨娘——这些话是花妈妈说的。”

  “那田妈妈怎么说?”明兰很有兴味,拿筷子拄在碗里。

  小桃的复述绝对原汁原味,她笑的很兴奋:“田妈妈说,旁的她不知道,只晓得是余夫人去外头闹了一通后,姑爷回府就嚷着要休妻,叫老侯爷给压下来后,巩姨娘才抬的姨娘。”

  明兰哦了一声——余嫣红要打卖曼娘母子,顾廷烨生气了,所以余嫣红拿巩红绡补偿。

  小桃站的腿酸,明兰好心的拉她在旁坐下,她继续道:“后来姑爷离京了,余夫人也没了,屋里旁的人都散去了,只有这个巩姨娘和一个叫秋娘的一直守着,说要等姑爷回来;太夫人就拨了个小院子给她俩住着。”

  明兰静静的听了,目光些微闪动;很早以前她就留意过,那些被爷们收过房却没能修成正果的女子们,到底会有什么下场。

  一般来说,如果主子仁慈,会给一大笔嫁妆,择个老实可靠的另嫁,不过嫁不了很好,不是府里的小厮长随,就是府外的庄稼汉或市井之流,当然还有戏子(蒋玉菡)。

  如果主子比较冷漠心狠,或者她根本就是惹了嫌犯了事才被撵出去的,那就命运叵测了。

  巩红绡是聪明人,至于秋娘,也许是情深意重吧——明兰微微笑了笑。

  “再是蓉姐儿的事。”小桃看着明兰神色悠然,便接着说下去了,“她是近三年前送进宁远侯府的,那会儿老侯爷刚过世,姑爷又离了京城,侯夫人和太夫人心肠好,便给留了下来。原是在侯夫人身边带着的,说是跟娴姐儿做伴。大约一年前起,太夫人忽叫巩姨娘和秋娘带着蓉姐儿,一应吃穿用度的份例都照着娴姐儿来了。这些都是花妈妈说的。”

  明兰又笑了,这位花妈妈是妙人,说话很有趣。

  “哦,还有其他几房的事。”小桃说的口渴,明兰笑眯眯的盛了一碗汤给她,以资鼓励,“那位五老太太的确不喜欢炀大太太,这儿媳妇原是指腹为婚的,是五老太爷一个同年的闺女,本来也是管家小姐,可是十几年前她娘家老子犯了事,丢了乌纱帽不说,还罚没了不少家产,如此一来,五老太太便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。”

  明兰拿回空空的汤碗,笑道:“我晓得了,定是五老太爷执意守信,才结了这门亲的。”

  小桃翘起一个大拇指:“夫人真聪明!”

  明兰扁着嘴摇头,这种亲事也不容易,就算进了门生了儿子,五老太太还是不待见她。

  “五老太爷倒挺看重炀大太太,好几次炀大老爷在外头闯了祸,都是炀大太太苦求五老太爷才饶过的;不过,炀大爷虽不争气,可炀大太太的大少爷却是很好的,读书识理,很受几位先生夸奖。”小桃挤完最后一点记忆。

  明兰捧着饭碗,抿着筷子笑了——每个混蛋的老子面前,大都有一个成功的儿子;阿米豆腐,希望这个定律的反向可不要成立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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