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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访十年·第三季 : 第一章 暗访盗墓团伙

第十节 被埋墓中

  狗剩叔摇动了从竖井上方一直垂到下面的绳子,绳子的上方绑着两个铃铛,绳子的摆动,就会带响铃铛,铃铛一响,上面的人就知道要拉绳子。

  是的,生活太美好了!

  狗剩叔又变得刚硬了,他握紧手中的铁锹,挺起胸膛,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。他骂那个背影:“你把你妈日了,你是活的,老子都不怕你;你死了,老子更不怕你。”狗剩叔捡起地上遗留的一块半截砖头,砸过去,背影轰然倒地。

  我们坐在地面上,不敢随处走动,墓室里不知道还有没有陷坑,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机关。既然进来了,那就和狗剩叔一起去死。这时候,不论谁先死了,剩下的一个人都熬不过最后的难关。

  声音在竖井里瓮声瓮气,听不真切。

  这就是那天晚上独眼告诉我的顶门石,也是古墓常有的防盗机关。

  独眼说:“和我斗?还嫩着呢,你娃娃不知道深浅,你就在地下好好陪着你叔死吧。”

  狗剩叔在石棺周边仔细查看,突然看到石棺粗粝的棱角上挂着两根长长的头发,他将头发摘下来,捧在手心,惊讶地说:“男人咋会有这么长的头发?啊呀,这是辫子的头发。”

  我和狗剩叔说话的时候,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空气不流通,这里已经没有足够可供呼吸的空气了。

  我穿上衣服,看到狗剩叔站在当院里,神情惶恐;司机坐在面包车里,一个劲地抽烟。我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。我跟着独眼钻进了面包车,惊奇地问:“咋回事?”

  狗剩叔点点头,头发里的黄土刷刷地落下来。

  我说:“青铜器才值钱,它比瓷器年代久远。”

  我叫:“狗剩叔。”

  睡醒后,又到了黄昏。吃过饭,司机换了车牌,我们又出发了。

  我想把墓门关上,不想让此后还有人打扰他。

 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,吓得坐在了地上,狗剩叔也吓得惊叫一声,声音在穹窿一样的墓室里回荡,听起来异常恐怖,好像有人在学狗剩叔惊叫。

  “那挖斜角行不行?”

  突然,狗剩叔的手在腰间摸了一把,站起来说:“把他姨日的,咋总是忘了这身老鼠皮,这里有起子,看能不能开。”

  我们像两只地老鼠一样,灰头土脸地钻进甬道,狗剩叔在前,我在后。钻过甬道后,狗剩叔站在竖井下方,我还趴在甬道里。扭头望去,竖井的上方只有麻钱大小的一块夜空。

  又往下溜了一会儿,突然就看到洞壁上有一个小洞,洞里传出了亮光,狗剩叔正撅着屁股在里面努力地挖洞。

  我说:“和咱的肉夹馍一样。”

  独眼看了看我,只好同意等到第二天晚上再来。

  司机说:“那天晚上我们坐席的时候,明明没有狗,不知道咋搞的,翻墙进去就被狗咬住了,才娃大声叫唤,全村的狗都叫,有人喊‘来贼了’,就把才娃逮住了,我只好一个人回来报信。”

  狗剩叔说:“憨娃娃,这事是你能干的?”

  族谱则更加“离谱”,族谱对自己家族中的达官显贵记载异常详尽,不但有死亡年月,而且有陪葬用品,更有葬地地址和周边环境。这样的一本线装书,不是族谱,而是《盗墓线索大全》。

  狗剩叔走在前面,我跟在后面,我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具背影后面,狗剩叔用铁锹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,我们都大吃一惊,那是一具死尸。他的眼睛瞪得很大,嘴巴扭曲着,显然在死前经历了极度恐惧。他的两手拄着洋镐,所以身体才没有倒下去。

  我想起了贝多芬的话:“生活多么美好,活它一千次吧。”

  没有了才娃叔,挖墓子就只剩下了狗剩叔和我,狗剩叔一会儿还要钻墓子,我抢过洛阳铲挖,可是没有挖几下,就被狗剩叔抢过去了,他说:“这不是你们读书人干的事情,还是我来。”

  狗剩叔说:“你不说话,我的铁锹就砸过去了。”他颤抖着手臂,举起铁锹。

  然而,我们找不到发射毒箭的机关,也许,机关已经被盗墓贼破坏了。

 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,独眼问:“你要不要也下去?”

  我说:“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,乡村有乡村的好,大城市也就是车多人多楼房高,我觉得还没有咱农村好。”

  狗剩叔跳下了甬道,脸上身上都是黄土,像一座兵马俑一样。我们面面相觑,束手无策,墓门外的空间很狭小,我们的呼吸已经感到局促,而且更要命的是,矿灯的光线已经由白变黄。

  我们顺着甬道又爬回到了墓室。矿灯光黄色的灯柱里,土灰四溅,黄土顺着甬道又流进了墓室。墓门刚才被我关闭了,再也不能打开,黄土又像水流一样顺着甬道灌进来,用不了多久,就会填满这个狭小的空间。

  狗剩叔和我一步一步小心地接近了石棺,用铁锹撬开棺盖,狗剩叔爬了上去。

  我说:“我把矿灯关了吧,反正现在也用不上。”

  独眼懊恼不已。

  我心中连连叫苦,别说秀才,就是状元到了这里都没办法。

  然而,就算进入了墓室,我们也只是暂时脱离了困境。墓室的四面都是石头石板,与外界彻底隔绝,就是孙悟空进来了,也飞不出去。

  月亮升到了头顶的时候,洛阳铲卷上来了碎石和木炭,这下面果然有一个古墓。独眼怎么知道这里有货,他没有说,我也不便问。

  我说:“是瓷器。”

  竖井旁楔着一个钢钎,钢钎上连着一根绳子,绳子的下面吊着铃铛,墓室里的人需要上来,只要一摇绳子,铃铛就会响,上面的人就拉上来。

  既然别处再无出路,就只能打墓门的主意了。然而,千不该万不该,刚才离开的时候,我关上了墓门,墓门后有顶门石,顶门石上面有阙石,下面有凹槽,这下,就是来一群大力士也推不开了。

  墓门很沉重,推起来嘎吱作响,然而,就在两扇石门即将合拢的时候,门后传来了石头相撞的沉重响声,墓门一下子关闭了。

  我想不明白。

  狗剩叔说:“算了,我们过不去,陷坑挡住了。这个陷坑是故意让人上当的,贪图那东西,就肯定掉进去。”

  狗剩叔又大着胆子骂道:“把你妈日的,老子不怕你,说话,你到底是谁?”

  是啊,到哪里找细钢筋?我们都犯难了。

  吃过饭后,依然是狂睡。白天,旅社宾馆都没有人来检查,所以不用担心。

  说到了麦当劳,我突然感到极度饥饿,我咬紧牙关,咽着唾沫,肠胃扭成了麻花。然而,在这个黑暗的墓室里,除了两副骷髅和一具死尸,再没有任何东西。

  独眼一直在打电话,神情很诡秘,后来,他来到了镇子外的一条小河边,避过我们,还在通话,也不知道他在和谁通话。

  按照惯例,炸开洞口后,需要用荒草掩盖好洞口,等到第二天,墓室里的戾气和烟雾散尽后,人才能进去。否则,人跳进去后,就只有死亡。然而,这天夜晚,独眼让狗剩叔下去,他拎给了狗剩叔一个防毒面具,说“戴上这个,一点事都没有。”狗剩叔一向对独眼言听计从,他戴好了防毒面具,就准备下去。

  狗剩叔看了看说:“是个青铜器。”

  我叫狗剩叔,狗剩叔答应了:“哎。”

  我知道刚刚打开的洞口有多危险。在那座南方城市里,我曾经采访过一个修理下水管道的工人,他的四名同伴刚刚打开窨井盖,就跳了进去,结果,没有一个活着出来。窨井里尚且如此,何况这个地下几十米深的坟墓,即使戴着防毒面具,也支撑不了多久。

  天亮后,我们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县城,这座县城距离我出生的那座县城已经相隔上百公里。此前,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。

  我们坐在地面上,背靠着墓墙。墓室里非常寂静,静得能够听到我们彼此的心跳。

  竖井下方的人要上去,只能依靠上方的人用绳子吊上去。

  狗剩叔说:“你知道这些土有多少?一个竖井的,一个甬道的,这些土能装一房子,这些土往哪里搬?只能搬到脚底下,脚底下这点空,还不到一个房子的一个墙角。不行。”

  “日了怪了。”狗剩叔看了我一眼,就手拄着铁锹把走进墓室。一些古墓里机关重重,为了防备陷阱之类的机关,盗墓贼一进入墓室,就要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将盗墓工具作为探杆,在前探路,工具戳在哪里,脚步才敢踩在哪里,稍有不慎,死亡就会降临。

  那个背影依然沉默不语。

  狗剩叔刚爬进石棺里,就喊道:“日了怪了,这墓子都叫人盗了。”

  狗剩叔顾不得摇铃铛了,他大声喊:“啥?啥?”

  刚才我拉他逃进甬道的时候,铁锹被落在了竖井里。

  狗剩叔说:“啊呀,这下面是陷坑,性急的人这下就倒霉了。”

  狗剩叔说:“是青铜器,挖墓子的人一般都不要青铜器,嫌晦气,拿回家就等于把灾祸带回家。是瓷器的话,哪能等到今天。”

  狗剩叔说:“你关了吧。”

  有箭就会有机关,然而墓室里的机关在哪里?这些机关通常与一根非常细微的绳子连在一起,盗墓贼在幽暗的灯光中,不小心碰到了绳子,就会中箭身亡。在没有矿灯以前,盗墓贼用蜡烛,在没有蜡烛以前,盗墓贼用油灯。油灯幽微的光亮,又如何能够照亮头发丝一样细微的绳子。

  狗剩叔口中的辫子,是指留长发的清朝人。

  上面传来了独眼的声音:“没东西就甭上来了,死在里头。”

  狗剩叔脱掉棉衣,穿上老鼠衣,手抓着绳子,身子一弓一弓,双脚撑住井壁,下去了。接着,独眼又把铁锹递了下去。过了十几分钟,里面没有了任何响声,我很担心,一次次爬到竖井的旁边,向里面喊:“狗剩叔,咋个向?”里面传来了铃铛的声音,我知道狗剩叔没事,终于放下心来。

  我正想着心事时,突然听到狗剩叔说:“你给叔讲讲城里的事儿,叔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有到过大城市。”

  我拦住了狗剩叔,我说:“坚决不能下,下去后就没命了。”

  狗剩叔用眼角的余光望着我,悄声问:“这可咋办?”

  我们坐在一起,彻底感受到了走投无路、万念俱灰,我们像虚脱了一样,呼吸维艰,身体软得像一堆棉花。

  狗剩叔说:“来了一趟,不能空手回去,不吉利,拿上这个也行。”

  就在这时候,第一个矿灯的电量耗尽了,我们启用第二个光线暗黄的矿灯。这个矿灯也用不了多长时间。

  狗剩叔说:“我当是个啥哩,弄了半天就是美国的肉夹馍。这还要发明?咱老祖宗早就有了,这外国人就是比咱中国人笨。”

  停了一会儿,狗剩叔又问:“有一回在县上听人家说啥麦当劳麦当劳的,要吃麦当劳,麦当劳是个啥?”

  我问:“那你能有什么办法打开?”

  狗剩叔很不理解:“这人也是的,叫啥不好,叫自个儿的名字,让全世界的人都吃他。”

  我把矿灯戴在头上,脱掉棉衣,只穿着衬衣衬裤,手抓着绳索溜下去,炸了两次的竖井,刚刚能够容我通过。也不知道下了多深,抬头望去,看到头顶上的井口像一个搪瓷碟一样,很小很圆。我突然感到异常恐惧:如果上面盖上洞口,我们唯有一死。

  第二天,我起床的时候已经到了上午,杂货店老板走了进来,他告诉独眼说,前天晚上我们没有盗成功的那座古墓,“已经被国家接收了,几十个人在那里查看,车子停了一长溜。”

  然而,墓门又是目前唯一的选择,是我们幻想逃出生天的唯一通道。

  我抬起头来,看到前面有一具石棺,此外,再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东西。是什么东西把他吓死的?

  绳索抖动了两下,停止了,上面传来独眼的声音:“有货没有?”

  当有一天,再有盗墓贼来到这里,看到我和狗剩叔的骷髅,又会怎么想?他们会不会也在想,这是哪个朝代人的骷髅?

  当天晚上,我们来到了一座更加偏远的山区中,周围几十里都没有人烟,隔着一道山梁,能够听到狼的嗥叫,还有不知道什么野兽从身边的荒草丛中跑过的声音。月亮挂在山巅上,像一张玉米面烧饼,颜色金黄,半天也不动一下。

  就这样死去?我悲哀地想着:这样死了,没有一个人知道,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失踪了,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几十米的地下,生命像蚕丝一样,一丝一丝抽离了身体,直到身体变得冰冷、变成骷髅。

  那个背影一动不动,一言不发。

  我问狗剩叔:“你以前遇到过这种门没有?”

  狗剩叔说:“这狗日的填坑了,要把咱叔侄俩活埋了。这可咋办?”

  司机照样拿起望远镜,爬到了一棵枯树上探看。独眼拿着洛阳铲前后左右取样,和上次比起来,我感觉他这次不够专心,每个眼都是浅尝辄止。十几分钟后,他用洛阳铲在双腿之间墩了墩说:“就是这样了,挖!”

  他用锹把翘起地上的两块方砖,将陷坑打开,我们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,陷坑里也有一个死人。锋利得像竹签一样的铁刺刺穿了他的身体,他只剩下了一具骷髅,已经死了很多年,也许就是那个把两根长发留在石棺上的清朝人。

  我想起了以前采访过的那些遇难矿工,他们从地下挖隧道钻了出来,逃出生天,我说:“要不,咱们挖洞出去。”

  过了一会儿,我看着甬道问他:“咱们把独眼填的这些虚土掏出来,能不能出去?”

  最初的惊恐过去后,我们恢复了镇静。反正最后总要一死,那惊恐又有什么用处。

  我说:“麦当劳是个人的名字。”

 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,流到了地上。他怎么知道我是记者?

  我在地上找到了两支箭,箭杆仅有一尺来长,箭头异常锋利,发着绿光。狗剩叔喝令我站着别动,他说,这两支箭就是墓室里的机关射出来的,箭头上的绿光是毒液,这些毒液直接从五步蛇或者黑蜘蛛的身体提取的,毒性非常强,历经几百年还不会失效。如果皮肤不小心被箭头划破,走不出墓室就会死去。

  狗剩叔把起子从门缝插进去,然后缓慢地向上移动,当感觉到起子被卡住了的时候,这就是阙石的位置,然而,阙石在他头顶上方的位置,他无法使力。

  那么就是说,这具石棺,早在清朝就被人盗过了。

  我们又在墓室里探寻,狗剩叔的铁锹敲击在墓室的地面,四壁回应,缭绕不绝。

  半夜时分,我们又一起来到了那个闭塞的山区,那座已经打开了一座竖井的古墓上。

  县志中还记载有当地的高官名宦,在记录他们生平往事的同时,最后总是少不了一句“葬于本县××保××里”。保就是现在的乡,而里则相当于现在的村。这无疑就是给盗墓贼提供了线索。然而,由于历史沿革,乡名村名已经几经变化,要找寻到正确的地址,则要通读县志才能知道现在的准确位置。

  我说:“我能给你帮个忙。”

  狗剩叔接着说:“而今到哪搭找细钢筋?”

  从洋镐上可以看出来,这是一个盗墓贼。他是被活活吓死的,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。然而,又是什么让他这样恐惧呢?

  就这样阅读古书的平静的日子,一直过了两天。偶尔,我的视线会从古书中抬起,望着苍茫的天空,望着遥远的南方,心想,我的那些同事们,他们是否知道我此刻在这个安静的北方小院里打捞业已消失的历史?

  狗剩叔从石棺里跳出来,神情懊恼地说:“干干净净的,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,啥都没有了。”

  面包车一直开到中午,才在一座小镇子上停下来,这里已经是另外一个省份。我们在镇子上仅有的一家旅社住了下来。

  又是一声闷响,洞口的直径足有半米,滚滚浓烟像火车头一样,喷吐而出,弥漫在我们的头顶,遮没了月亮,刺激得人直想打喷嚏。

  我听得后背直冒冷汗。

  狗剩叔坐回到了甬道里,面对着墓门,背靠着甬道,他把自己当成了北方乡村打墙的夹板,黄土在他的背后层层累积,溢出甬道,顺着竖井漫上了地面。

  我和狗剩叔小心地在墓室里搜寻着。就像独眼说的,很多古墓,尽管一再被盗墓贼光顾,然而,只要仔细寻找,一般都能找到古董,因为盗墓贼是在黑暗中匆忙盗墓,总会有遗漏的东西。

  盗墓贼不是死在了墓室里吗?怎么还会被人盗?

  过了半天,那个背影还是一动不动,地面上传来了独眼的叫声,声音因为穿过竖井,又穿过甬道,已听不真切,不知道他在喊什么。然而,来自墓室之外的声音,从人的喉咙里喊出的声音,一下子把我们拉到了现实中。

  他可怜巴巴地问我:“咋个办呀?你是秀才,看有啥办法?”

  背影还是对他置之不理。

  我下意识地用手抓着狗剩叔的衣服,狗剩叔的衣服已经汗湿,全身抖动得像一片风雨中的树叶。

  好在,再挖了没有多久,我们就挖通了墓室。狗剩叔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,喉咙里像有一根铁丝一样,咝咝地叫着;又像烧开了一锅开水,热气蒸腾。我也趴在他的后面,努力喘气。

  我惊讶地望着狗剩叔,狗剩叔说:“这墓门后面有顶门石,关上就打不开了。”我使劲推了推,墓门纹丝不动。

  狗剩叔停下了手中的铁锹,低下头,他头顶上的矿灯光从裤裆处照过来,照在我的脸上,他问:“你咋跑来了?赶紧上去。”

  黑暗中的狗剩叔显得很惊奇:“咦——这咋能吃人呢?”

  我说:“麦当劳是个美国人,他发明了一种吃的东西,把这东西叫成了他的名字。”

  我接过起子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将顶门石的上端顶离了阙石,狗剩叔在下方大喊一声,墓门轰然打开,我们都滚落进了墓室里。

  矿灯关闭后,墓室里一片黑暗。黑暗像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包裹着我们,而我们则像大海里的两粒水滴,彼此倚靠着,不愿被阳光蒸发。

  司机说,才娃叔出事了。

  外面现在应该是白天吧,也许是中午,也许是下午,妈妈现在在干什么?妹妹和弟弟在干什么?妹妹会不会刚刚上完课,夹着备课本走回房间?弟弟说他要学开车,现在学了吗?在遥远的南方,在宽阔的大街上,现在有的同事正挤上公交车赶往采访现场,有的同事则回到报社趴在桌子上匆匆忙忙地赶稿……哎呀,生活太美好了,无论哪一种生活都显得魅力无穷,让人无限怀恋。

  我说:“我想帮你挖墓子。”

  狗剩叔喘着粗气说:“得有细钢筋,焊成T字形,在卡着顶门石阙石的地方,从门缝塞进细钢筋,使劲推,顶门石就能立起来,再推门,就开了。”

  狗剩叔曾经说过,要确定墓子的位置,少说也要在周围钻探50个以上的眼,而这次,独眼竟然只钻出了20个眼。难道独眼的盗墓技术突飞猛进了?

  我和狗剩叔小心地退回到墓室外,想到这个墓室的主人死后居然被好几拨盗墓贼光顾,我觉得他的命运实在太悲哀了。现在,有两个盗墓贼陪着他,他应该能够得到一些补偿了。

  狗剩叔头上的矿灯照着那个人的背影,他颤抖着声音问:“谁?你是谁?”

  狗剩叔在前面用短把铁锹铲出土,用手刨到身体下,然后双腿蜷曲,将土蹬到身后;我再如法炮制,把土蹬到竖井下。洞里空间狭小,异常闷热,头上汗珠大颗大颗掉下来,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。我感觉我和狗剩叔就像两只鼹鼠。

  这个盗墓贼显然是不久前才死去的,狗剩叔用手指捏捏他身上的皮肤说:“死了可能还不到两个月。”狗剩叔又在他的身上摸索着,找到了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和几元钱零钞。

  等到缓过气来,我们跳进墓室,突然发现,墓门竟然打开了,墓室里站着一个人……

  狗剩叔叹口气说:“这不是人多能干的活,你来了就算了。趴在我后头,把土蹬到坑里头。”

  两个月的尸体居然保存得栩栩如生,真是不可思议。一般的尸体经过一周,如果不做处理,就会腐烂发臭的。

  狗剩叔说:“往哪面挖?四面都是黄土,这是在山里,越挖越深。往上面挖,土又会掉下来,挖不成。”

  我也兴奋地站了起来,突然感到浑身都有了力气。

  我又想起了以前的烦恼和忧愁,总嫌工资少;总觉得自己生活不好;爱上的女孩子,人家却不爱我;被同事排挤,心里很郁闷;花费了很大气力,而写成的稿件却无法见报……现在想起来,那些烦恼和痛苦又算什么?如果能有机会让我再活一次,再回到地面上,我对生活不会再有任何抱怨,只要阳光每天照在我的肩头,我就会非常满足。

  我的矿灯照在了墙角一个陶罐上,陶罐的外面色彩鲜艳,散发着瓷器特有的秞光,浑厚而绵软。我说:“狗剩叔,你看那里。”

  原来,就在前一天的黄昏,司机和才娃叔开着面包车偷偷跑到了那晚我们喝酒的那座村庄,来到村庄的时候已经是半夜,司机让才娃叔翻墙进去偷那个据说是宋瓷的盐罐子,他在村外接应。

  狗剩叔叮咛我,进入墓室,千万不要乱动。我站在原地,循着矿灯光四周查看,我看到墙角居然有一个矿泉水瓶子,还有一个红色的烟盒。矿泉水的牌子是“农夫山泉”,这显然是盗墓贼留下的。没想到,盗墓贼在这里,喝着“农夫山泉”,走上了“农夫黄泉”。

  狗剩叔一下一下缓慢地摇动着绳子,这样上面的铃铛声音就一下一下地响,表示没有货。如果声音响成一片,很急促,则表示有货了。

  和那天晚上一样,烈性炸药,导火索,一声闷响,藏青色的烟雾从竖井口袅袅上升。和那天晚上不一样的是,四周没有任何响声,这里太偏僻了,没有一个人影,有的只是深土里冬眠的动物和黄土上没有冬眠的飞禽走兽。

  我想不明白,那天晚上,为什么恰好就有警车来追撵我们?可能是警车偶尔路过那里,并没有发现我们,是我们的仓皇逃遁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;也可能是村子里的人看到我们形迹可疑,报告了警察。直到今天,我都不明白那晚警车为什么会出现。

  狗剩叔向前跨出一步,用铁锹把墩在地面,突然感到情形不对,我也听到这次的声音有点怪异,显得很空洞,有嗡嗡的回音。

  我在黑暗中忍不住笑了。

  独眼又把导火索和烈性炸药放进去,准备再炸一次。狗剩叔说:“不要了,洞子够大了。”独眼说:“说不定下面有大家伙。”

  等到两个矿灯都没有了光亮,我们就会坠入亘古以来的黑暗中。

  狗剩叔又问:“这东西好吃?”

  狗剩叔说:“遇到过,这是古墓常用的顶门石。”

  “挖斜角?你还没挖到头,都憋死了。”狗剩叔愁苦地说,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他惊叫道,“啊呀,铁锹哪去了?这下更出不去了。”

  第四天黎明,我睡得正香,突然被独眼推醒了,他说:“赶紧走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”

  我说:“我先关灯,你的用完了再用我的。”

  我的上下牙齿一直在打颤,早就说不出话来了。尽管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鬼,但是,站在面前的这个背影,不是鬼,还能是什么?

  一个多小时后,独眼才进来,他说:“今晚有一个墓子,刚才老板说了。赶紧睡觉,今晚行动。”

  绳子像一条游蛇一样掉进了竖井里,接着有黄土一锨一锨铲下来,声音杂乱地落在竖井里。狗剩叔呸呸地吐着嘴里的黄土,向我伸出手臂,我边向后爬着,边把狗剩叔生生从土里拔了出来,像拔一颗萝卜一样。

  独眼趴在竖井口继续说:“死就叫你们死个明白,你那侄儿是记者,专门来捣乱的。”

  狗剩叔没有回答。在竖井的下方,即使大声喊话,因为回音巨大,上面也听不清楚;而竖井上面的人喊话,下面却听得比较清楚。

  原来顶门石是这样打开的!怪不得狗日的独眼说,机关是人造的,机关玩不过人的脑子,所有机关都有破解的方法。

  我看了看独眼,看到月光下,独眼的脸上阴惨惨的,像蒙着一层秞光。独眼不等我回答,就从车子上取出矿灯,递到我的手中说:“下面有人,没事的,里面还暖和得很。”

  那天中午和下午,我一直在窑洞门前的空地上阅读那几本古书,我没有在这些书籍中寻找古墓的记载和线索,而是在阅读那里面记载的故事。那里面记载了很多能工巧匠,他们用木头建造了巧夺天工的塔楼,还有历经百年而没有倒塌的房屋;还有很多很多的烈女,她们的事迹同样可歌可泣,然而没有一个人留下名字。志书和族谱上,只用王氏、赵氏等作为她们的代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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