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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河帝国

第五章 上方 · 24

  24

  谢顿气喘吁吁,面对着一棵树,双手紧紧环抱着。他凝望天空,等待那个飞行物再度出现,以便能像松鼠那样,及时躲到树木的另一侧。

  这株树木触手冰凉,树皮粗糙,抱起来一点也不舒服,但是却提供了掩护。当然,如果对方使用热源追踪仪搜寻他的下落,这个掩护或许还不够。但另一方面,冰冷的树干仍有可能造成干扰。

  他脚下是硬邦邦的密实土壤。即使在这个躲躲藏藏的时刻,即使他一方面想要看清追捕他的人,一方面又要保持自己的隐匿,他仍然忍不住纳闷:这层土壤会有多厚?花了多久时间累积而成?在川陀较温暖的地区,有多少穹顶的背上长了森林?树木是否一律局限于穹顶之间的干沟,而将较高的区域留给苔藓、草丛与矮树丛?

  他再次看到那个飞行物。它并非一艘超空间飞船,甚至不是普通的喷射机,而只是一架喷射直升机。他能看见离子尾的黯淡光辉,从一个六角形的六个顶点喷射出来。离子中和了重力的吸引,让机翼托着它像大鸟般翱翔。这是一种可以在空中盘旋、用来探勘行星地表的飞行器。

  幸好云层救了他。即使他们使用热源追踪仪,也顶多只能知道有些人在下面。喷射直升机必须做一次短暂的俯冲,来到连绵不断的云幂之下,才有希望确定这里究竟有多少人类,以及是否包括机员正在寻找的那个人。

  现在,那架喷射直升机飞得更近,但也因此无法躲过他的眼睛。引擎的隆隆声泄露了行踪,而只要坚持继续搜索,他们就不能将它关掉。谢顿熟悉这种喷射直升机,因为不论是在赫利肯,或是在任何没有穹顶、天空时阴时晴的世界,它们都是很普遍的交通工具,有很多还是私人所有的。

  喷射直升机在川陀可能有什么用呢?这个世界的人通通生活在穹顶下面,天上几乎永远飘着低空云幂──唯有政府才会拥有少数这种飞行器,目的正是为了追捕被引诱到穹顶上的通缉犯。

  这有何不可?政府军警人员无法进入大学校园,但谢顿现在可能已不在校园内。他正在穹顶上,它或许不属于任何地方政府的管辖范围。帝国飞行器也许绝对有权降落在任何穹顶上,盘问或带走那里的任何人。这点夫铭未曾警告他,但可能是他刚好没想到。

  此时那架喷射直升机更接近了。它正在四处钻探,像一只瞎了眼的野兽,想用鼻子嗅出猎物的踪迹。他们会不会想到搜查这丛树木?他们会不会降落,再派出一两名武装士兵,把这片树林整个翻一遍?

  真是这样的话,他又该怎么办?他手无寸铁,而面对神经鞭带来的剧痛,他矫捷的身手将毫无用武之地。

  但它并未试图降落。若非他们并未发现这些树木有可疑之处……

  就是……

  他突然冒出一个新的念头:它会不会根本不是一艘缉凶飞行器呢?会不会只是气象试验的一环呢?气象学家当然也想对高层大气进行测试。

  自己是傻子吗,竟然躲避它?

  天空越来越阴暗,云层也越来越厚。或者,更可能的情况,是夜晚即将降临。

  气温则越来越低,而且会继续下降。难道他要留在这里让全身冻僵,只因为出现一架全然无害的喷射直升机,触发了他从未察觉的妄想症?他兴起一种强烈的冲动,想要离开这片树林,回到那个气象站去。

  毕竟,夫铭怕得不得了的那个家伙──丹莫刺尔──又怎么会知道,谢顿将在这个时候来到上方,向他们自投罗网?

  一时之间,这个想法似乎成了定论。他一面冷得发抖,一面从树干后头走出来。

  然后,他又匆匆跑回原处,因为那架飞行器重新出现,而且比刚才更加接近。他一直没看到它在进行任何类似气象研究的工作,它的动作完全不像是在采样、测量或试验。话说回来,如果他们真在进行这类工作,他又是否能够判断?他不知道这架飞机上究竟载有什么仪器,以及那些仪器如何运作。倘若他们的确是在进行气象研究,他或许也看不出来。然而,他能冒险走出去吗?

  无论如何,万一丹莫刺尔果真知晓他正在上方呢?这很简单,只要在这所大学工作的一名特务,获悉此事而立刻向他报告即可。最初,是那个喜气洋洋、满脸笑容的小个子东方人李松・阮达,建议他到上方来看看的。他相当卖力地提出这个建议,但在他们的交谈中,这个话题出现得并不自然,至少还不够自然。他有没有可能是政府的特务,而且已经设法通报丹莫刺尔?

  此外,还有借他一件毛衣的雷根。这件毛衣的确派上用场,可是雷根为何不早些告诉他需要毛衣,好让他能自己准备一件?他现在穿的这件有什么特别吗?它是单纯的紫色,其他人穿的却都是川陀流行的花花绿绿。任何人从高空向下眺望,都会看到有个单色斑点在缤纷的色彩中运动,而立刻知道要找的是谁。

  至于克劳吉雅呢?她到上方应该是来实习,并充当那些气象学家的助手。她怎么可能有时间来找他,跟他悠闲地聊天,不动声色地把他从众人身边引开,将他孤立起来,令他很容易被捉到?

  这样想来,铎丝・凡纳比里有没有嫌疑?她知道他要来上方,却没有阻止这件事。她大可跟他一道来,可是她偏偏很忙。

  这是一项阴谋。毫无疑问,这是一项阴谋。

  现在他已经说服自己,再也不会想离开那些树木的荫庇。他感到双脚好像两块冰,用力跺了几步,却似乎根本没用。那架喷射直升机永远不会走吗?

 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,引擎的隆隆音调陡然升高,喷射直升机重新钻入云层,一下子就无影无踪。

  谢顿尽力倾听,连最小的声音都不放过,最后确定它终于远去。不过,即使在确定这点之后,他仍旧无法肯定这是不是引他现身的计谋。时间一分一秒慢慢溜走,他依然留在原处,而夜幕则继续低垂。

  最后,当他觉得再不冒险走出来,唯一的可能是被冻僵时,他终于迈开脚步,小心翼翼地离开树林的荫庇。

  毕竟,此时已是暮色苍茫。除非使用热源追踪仪,他们再也无法侦测到他,但若果真如此,他就能听见喷射直升机折返的声音。他在树林边等着,心中暗自盘算,准备只要听到一点点声音,就立时再躲进树林。不过,一旦被侦察到,躲回去又有什么用,他却根本无法想象。

  谢顿四下张望。假如他能找到那些气象学家,他们一定有人工照明设备,但除此之外,再也不会有任何光亮。

  他勉强还能看清周遭的景物,可是再过一刻钟,顶多半小时,他将什么也看不见。身边没有灯光,头上不再有多云的天空,四周将被黑暗笼罩,伸手不见五指。

  想到被全然黑暗吞没的可怕后果,谢顿了解到必须尽快设法回到那条干沟,然后循着原路回去。他一面紧抱双臂藉以保暖,一面朝着心目中那条干沟的方位前进。

  当然,树林周围的干沟或许不只一条,但他隐约认出一些刚刚见到的莓果嫩枝,不过它们现在不再鲜红,几乎成了黑色的果子。他不能再耽搁,必须假设自己的判断正确。借着越来越弱的视力,以及脚下植物的指引,他尽快爬上那条干沟。

  可是他不能永远待在干沟里。他已来到一座他自认为附近最高的穹顶,找到另一条与他的行进方向刚好垂直的干沟。根据他的计算,他现在应该向右转,接着向左急转,然后沿着那条路一直走,就能走到那些气象学家所在的穹顶。

  谢顿左转之后,抬起头来,只能刚好看见一座穹顶的轮廓,镶嵌在明亮些许的天空中。一定就是它!

  或者,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?

  他必须假设那并非一厢情愿。他尽可能加快脚步向那座穹顶走去,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顶峰,以便能够尽量沿着直线前进。当他逐渐接近,穹顶显得越来越大时,它镶在天空的轮廓却越来越难以确定。假使他没有弄错,他很快就会爬上一道缓坡,而当坡度变得水平时,他就能俯瞰另一侧,看到那些气象学家的灯火。

  在一片漆黑中,他无法判断路上横亘着什么东西。他好希望至少有几颗星星射出些微光线,不禁想到失明是否便是这种感觉。他一面走一面挥舞双臂,仿佛将手臂当成两根触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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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气温一分一秒地降低,他偶尔会停下脚步,对双手吹一口暖气,再将手掌塞在腋下取暖。他又突发奇想,真心希望双脚也能如法泡制。他还想到,如果现在开始降水,那一定是下雪,或是更糟的情况──下冻雨。

  继续……继续,没有其他的办法。

  最后,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在往下走。如果不是一厢情愿的幻想,就代表他已经越过穹顶的顶峰。

  他停下脚步。假如他已经越过穹顶的顶峰,应该就能看见气象站的人工照明。他会看到那些气象学家带着灯火到处走动,仿佛萤火虫般闪烁飞舞。

  谢顿闭上双眼,仿佛要让眼睛先适应黑暗,以便再试一次,不过那只是个糊涂的举动。当他闭起眼睛的时候,并未感到比张开时更黑;而等到他重新张开眼睛,也不比刚才闭起时更亮一点。

  也许雷根与其他人皆已离去,不但带走了他们的照明设备,还将仪器的灯光全数关闭。或者也有可能,是谢顿错爬了另一座穹顶。或者因为他沿着那座穹顶周围的弯路前进,以致如今面对着另一个方向。或是刚才他选错了干沟,从树林出发时早已朝错误的方向走去。

  他该怎么办?

  假如他面对的是另一个方向,那还有机会在左方或右方看到光线──可是并没有。若是他一开始就选错了干沟,现在绝不可能再回到那片树林,重新寻找另一条干沟。

  他如今唯一的机会,在于假设方向正确,那个气象站差不多在他的正前方。只不过那些气象学家全走了,而将它留在黑暗中。

  所以说,前进吧。成功的机会也许不大,却是他仅有的机会。

  根据他的估计,当初从气象站走到穹顶的顶峰,总共花了半个小时。其中一半路程有克劳吉雅作伴,两人悠闲地走着,并没有迈开步伐。而此时此刻,处于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,他的步伐则要比悠闲漫步稍微快了点。

  谢顿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,有气无力地往前走。若能知道现在几点就好了,他身上当然有一条计时带,不过在黑暗中……

  他停了下来。他戴的是一条川陀计时带,它能显示银河标准时间(如同所有的计时带一样)以及川陀当地时间。通常计时带在黑暗中并不会失效,磷光装置让人在昏暗的寝室里也能知晓时间。至少,赫利肯的计时带绝对具有夜视功能,川陀计时带又为何没有呢?

  他带着迟疑而忧虑的心情望着计时带,触摸了一下将电能转换成光能的开关。计时带立刻发出微弱的光芒,告诉他现在时间是1847。由于夜晚已经降临,谢顿知道如今一定是冬季──冬至过去多久了?川陀的轴倾角是多少度?一年有多长?此时他的位置距离赤道多远?对于这些问题,他毫无线索,但重要的是眼前出现了可见的光芒。

  他并没有失明!不知为什么,计时带的微弱光辉重新燃起他的希望。

  他的精神振奋起来。他要朝那个方向继续前进,要再走上半个小时。假如什么也没有遇到,他将继续再走五分钟,就是五分钟,绝不会再多。倘若他仍旧什么也没遇到,他便要停下来,好好想一想。然而,那将是三十五分钟之后的事。在此之前,他要全神贯注往前走,并运用意志使自己感到温暖(他使劲动了动脚趾,仍能感到它们的存在)。

  谢顿迈着蹒跚的步伐前进,半小时很快过去了。他停了一下,然后犹豫地再走了五分钟。

  现在他必须做出决定。什么也没有看到,他可能在任何地方,远离任何一个穹顶入口。反之,他也可能正站在气象站的左方或右方三米处──甚至更近。他或许与穹顶入口只有两臂之遥,只不过它并未开启。

  现在怎么办?

  喊叫有没有用呢?除了飕飕的风声之外,全然的死寂将他重重包围。若说穹顶植物里藏有鸟类、野兽或昆虫,它们也不会在这个季节、这个时刻,或是这个地方出没。此时,只有刺骨的寒风不停袭来。

  或许他应该一路不停地喊叫。在寒冷的空气中,声音有可能传得很远。但是,会有任何人听到吗?

  穹顶里的人会听到他的喊叫吗?有没有任何仪器专门侦测上方的声音或运动?里面会不会正好有人值班?

  这似乎是个可笑的想法。真有的话,他们早该听到他的脚步声,对不对?

  然而……

  他还是大声喊道:“救命!救命!有没有人听到?”

  他的叫声一半卡在喉咙里,还带着几分尴尬。冲着无边而黑暗的虚空大叫大嚷,似乎是一件愚蠢的事。

  不过,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迟疑不决,却是更愚蠢的行为。恐慌逐渐充塞他心中。他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,再度开始尖叫,并且尽可能将叫声拉长。接着他再吸一口气,以不同的音调发出尖叫。然后又再试了一次。

  谢顿暂停叫喊,上气不接下气地转头望向四面八方,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,甚至无法察觉到回声。除了等待天亮,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。可是在这个季节,夜晚究竟有多长?又会变得多冷呢?

  他觉得脸上像是被寒针刺了一下,不久之后又是一下。

  ——那是一颗颗的冰珠,在漆黑中悄悄落下,而他根本无法找到任何遮蔽。

  他想,假如让那架喷射直升机看到我,把我抓走,那么情况应该还要好些。此时我或许已是一名囚犯,但至少会感到温暖与舒适。

  或者,假如夫铭从来没有插手,我可能早就回到赫利肯了。虽然生活在监视之下,却能享有温暖与舒适。此时此刻,那是他仅有的渴望──温暖与舒适。

  然而,这时他唯一能做的却只有等待。他将身子缩成一团,不论夜有多长,他绝不敢入睡,这点他相当明白。他脱下鞋子,搓了搓冻僵的双脚,然后赶紧重新套上。

  他知道必须整晚不断重复这个动作,而且还要摩擦自己的双手与耳朵,以保持血液循环流畅。但最重要的一件事,是记住一定不能让自己睡着,否则必死无疑。

  将一切仔细想清楚之后,他不知不觉闭上眼睛,逐渐进入梦乡,而冰珠仍不停落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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